四月七日,成都,府河之畔。
书生负手站立在一个八角挑檐的亭子里,呆呆地看着清浊沉浮的河水慢慢融为一体,流向远方。
道士在一旁嘟囔着,“老赵啊,秀才又发呆气了,足足半个时辰没说。”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员外随口应付,“是在感慨人生吧,三十好几,光棍一条,日子确实不好熬啊。”
书生转过头,“不是感慨人生,是感慨时代,历史上多少人物生错了时代,而身败名裂,怎不令人扼腕叹息!”
道士有意把话引向正题,“公孙瓒也是生错了时代么?”
书生颔首赞同,“陶谦、刘表,倘若生在太平之世,必将做出很好的治绩,留名于青史之中。吕布、公孙瓒,倘若生在太平之世,也不会表现得那么糟。吕布暂且不论,公孙瓒本有名将之姿,可惜优秀的军人,却是弱智的军阀。”
员外手指轻敲膝盖,“这也有些奇怪,一个优秀的军人,为何会成为弱智的军阀?”
书生展开折扇,“归根到底,还是公孙瓒的二杆子性格,二杆子做军阀,可悲又可怕!但他的二杆子脾气,对他的职业军人生涯却是颇有帮助。”
道士也有些奇怪,“二杆子脾气的人从军有好处?”
书生折扇轻摇,“理解三国人物,都得从头说起。公孙瓒,字伯珪,辽西令支,即今河北迁安人,生年不可考,既然和刘备做过同学,应该年龄相近,卒于公元199年。
公孙瓒生长的幽州,包括今日河北省的中部、北部,及辽宁省的南部、中部。当地汉人,有不少是慷慨悲歌之士,豪爽而尚武好义;也有许多人习惯于与少数民族共处,学会了匈奴与鲜卑、乌桓的骑射。
公孙瓒本人又是家世二千石,高级官吏的子弟,翩翩少年,身材高、声音大,骑得好,射得准。但由于母亲出身卑贱,而只能在辽西郡的太守衙门里充当一名书佐,亦即抄写文员之流。
然而,他很快便获得太守侯某人的赏识,做了侯太守的女婿,被侯太守送往洛阳之南的缑氏县,师从当时的大儒卢植先生读书。正是在卢先生那里,结交了一位同学,姓刘名备。
公孙瓒大概不怎么喜欢读书,不久便回家乡令支县,又转到辽西郡的首县阳乐,在新任太守刘基的下面作一个上计吏,这个位置比书佐高一些,相当于会计室主任兼统计室主任。
应该说,公孙瓒没有文人的气质,干这些事都是用非所长,却也表现得不太坏,说明他的智商不低。正是跟着刘太守期间,公孙瓒的二杆子脾气第一次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。”
道士脖子前伸,“他怎么发二杆子脾气的?可是把上司刘太守打了一顿?”
书生摇摇头,“并非如此,他和刘太守关系相处得不错。刘太守吃了官司,被关在槛车里押往洛阳,公孙瓒化装为一个仆人,一路跟随侍候。刘太守被判流放日南郡,也就是今天的越南,公孙瓒居然下了决心,陪他去这个传闻瘴气甚厉害的地方。
他们运气还不错,两人走到中途,刘太守就遇到了赦免,公孙瓒于是又回到辽西郡的令支县。这次二杆子脾气发作,帮了公孙瓒一把,任何时代,忠于领导,总是件值得推崇的事情,家乡的父老与地方官公举他为孝廉,这是两汉官场的正途。
由孝廉而被天子召见,留用为郎,再由郎而外放为地方官,最后由地方官而内调为中央大官。公孙瓒在为郎期满以后,被派作幽州的辽东属国长史。”
员外赶忙询问,“长史是个什么官?”
书生细细解释一番,“长史的意思,是秘书长,在别的地方是文官,但在这里却是武官,相当于一郡的都尉。所谓辽东属国,便是散布在辽东郡周围的若干藩属国,亦即大大小小的匈奴与鲜卑的部落。
公孙瓒的职务,便是监视这些部落,不许他们对汉朝的中央造反。这倒也合了公孙瓒的意,二杆子作风充分体现,给自己整了很拉风的一支卫队,公孙瓒喜欢骑白色的马,他叫所率领的卫队也都骑了白马,相互间为左右翼,自号白马义从。
因此,人们送给他一个绰号:白马长史,后来声威日振,又成了白马将军。”
道士摇摇脑袋,“听着拉风,不知道打起来怎么样?”
书生微微一笑,“顺便说一句,后世白袍银马英武将军的代言人,常山赵云赵子龙就是白马义从的一员,战斗力可想而知。
公孙瓒疾胡如仇,作战不怕死,颇懂得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。
某次带数十骑兵外出巡逻边寨,看到数百名鲜卑骑兵,公孙瓒就退到空地,对随行队伍说:如不主动进攻必将被杀。于是手执长矛,策马带队冲入鲜卑队伍,杀伤数十人,公孙瓒幸免于死,队伍也损失过半。但鲜卑人以此为戒,再不敢轻易越进关塞,公孙瓒升迁为涿县县令。”
员外点一点头,“二杆子用对了地方,比刀还厉害。”
书生皱皱眉头,“也就是公孙瓒这个二杆子脾气,让他和上司刘虞不对付,种下了日后的祸根。他的长官,幽州牧刘虞反对杀伐,所行的是怀柔政策。
而公孙瓒接到有什么部落造反的消息,他就会勃然大怒,集合兵马,立刻奔赴该部落去交锋,妤像是他私人和这部落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。到了交锋之时,不用说,他绝不客气,而尽量猛打,尽量残杀。
各处的胡入,对他的确是十分害怕。从公元178年开始,到公元189年,总共十一年时间,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公孙瓒:见谁揍谁!”
道士大感兴趣,“哦,有这么生猛?”
书生掰起手指头,“就是这么猛,二杆子发飙,谁也挡不住!边章韩遂叛乱,朝廷从幽州征发三千精锐骑兵,并给予公孙瓒都督行事的符节,统帅此三千骑兵。
公孙瓒率军到蓟中时,渔阳人张纯引诱辽西乌桓首领丘力居等叛乱,攻占右北平郡、辽西郡属国的城市。公孙瓒以三千骑兵追讨张纯等叛贼,立下战功,升为骑都尉。
中平五年,公元188年,公孙瓒与张纯、丘力居等战于辽东属国石门,张纯等大败,张纯于是抛下妻儿逃入鲜卑境内。公孙瓒继续追击,由于太深入,反被丘力居围困于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,粮尽士溃,士卒死伤大半,丘力居军也粮尽疲乏,远走柳城。立了石门之战的大功以后,在洛阳的灵帝朝廷升他为中郎将,封为都亭侯。
第二年三月间,门客王政于张纯未对他防备之时,将张纯杀了,割下张纯的头,送给幽州牧刘虞领赏。朝廷加官刘虞为大司马,封公孙瓒为蓟侯,拜奋武将军。
公孙瓒的这个蓟侯含金量很高,是县侯,比关羽的汉寿亭侯高两级,比诸葛亮死后追谥的武乡侯高一级。公孙瓒一跃而为天下知名的名将,可惜他的光辉形象也就到此为止了。”
员外摇摇团扇,“我倒是对他不光辉的故事感兴趣,因为可以吸取教训嘛。”
书生蹙眉沉吟半响,“假如,我是说假如,假如公孙瓒懂得与刘虞始终合作,服从这位富有政治经验、而且远近仰望的长官,幽州有希望成为拨乱反治的重镇。
但二杆子能成事,二杆子更能坏事。公孙瓒始终对刘虞看不顺眼,处处与刘虞作对,刘虞派人送东西,赏赐一些忠顺的部落,公孙瓒偏要去拦截、抢去,破坏刘虞的怀柔政策。
刘虞有一个儿子刘和,在长安朝廷当侍中,与献帝处得很好。献帝在私底下拜托刘和,逃离长安,去幽州,叫刘虞带兵来,迎接他东归洛阳。
刘和途经袁术驻地,将此事告知了袁术。袁术扣留了刘和,让刘和给刘虞写信,答应等刘虞率兵前来为袁术后援,一起赴长安。
公孙瓒劝刘虞不必派兵,刘虞不听,派了几千人去。公孙瓒暗中写信给袁术,建议袁术将刘和扣留,将刘虞的兵吃掉。他在表面上却又装着与刘虞一致行动,也派一千多人,交给堂兄公孙越带去。
结果,袁术吃了刘虞所派来南阳的兵,也按照公孙瓒的建议,把刘和关了起来。这位刘和,颇有能力,竟然从袁术那里逃走,逃到了幽州,向父亲刘虞报告了一切。于是,刘虞对公孙瓒就恨入骨髓。”
员外摇头叹息,“丘八到底是缺乏政治头脑。”
书生又补了一刀,“不仅缺乏政治头脑,战略眼光也不够,他和刘虞结怨的同时,同时又和袁绍杠上了。
起因也不复杂,他的堂兄公孙越奉了袁术之命,帮助孙坚,打袁绍所派去的豫州刺史周昂,在打的时候中箭阵亡。
公孙瓒怒道:我弟之死,祸起于袁绍。于是出兵驻扎在磐河,准备报复袁绍,同时,他上疏给朝廷,数说袁绍十项大罪。”
道士也明白过来,“怕不只是为兄弟报仇这么简单吧?”
书生惊异地瞟了他一眼,“公孙瓒起兵的另一原因,也就是真正的原因,是扩充地盘。
就在一个月以前,初平二年十一月,公孙瓒在东光县大胜了青州的黄巾,杀掉三万,收降七万。由东光再向前,便是袁绍的地盘。
袁绍此时名义上是冀州牧兼勃海郡太守,而实力早就伸入青州。公孙瓒要找袁绍打,袁绍仍不想和他打。
公孙瓒有一个亲弟弟公孙范,在袁绍的身边。袁绍希望以公孙范为桥梁,与公孙瓒保持友好关系,就把自己所兼的勃海郡太守的官职让给公孙范。
袁绍想的挺美,准备下大棋,谁知,这公孙范有了勃海,不作调停人,而立刻调集全部的乒,帮助哥哥公孙瓒打袁绍。
公孙瓒与袁绍双方的兵,于初平三年正月在(河北威县之北)界桥,进行决战。袁绍以步兵三万人结成方阵,用骑兵一万人布在两翼,精兵八百,强弩千张,作为挑战的前锋。
公孙瓒被杀得大败,退回蓟县。袁绍乘胜派人追击,追到故安县。公孙瓒的部队,掉过头来死守,袁绍的部队攻它不下,撤退。
袁军撤退以后,轮到公孙军来追击,追到拒马河,大胜袁军,杀了七八千人,向东扩充战果,进展到山东西北的平原国,继续占领了大部分的青州,任命田楷为青州刺史,刘备为平原县县令。”
员外停下手中团扇,“原来刘备这时还在老同学手下混饭吃,公孙瓒两面树敌,还能把袁绍压着打,军事上确实有一套,他最终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呢?”
书生也收起折扇,“简单说来,有四条:一是把地盘占得太大,人才与兵力不敷分配。
二是不但任命了所谓冀州刺史严纲,与青州刺史田楷,也任命了所谓兖州刺史单经,树敌太多。
三是刘备在兴平元年,为了援救被曹操所攻的陶谦,脱离了公孙瓒与田楷等人的团体,去了徐州,而且赵云也借口兄丧,回了常山郡真定县。
四是与幽州牧刘虞闹翻,杀了刘虞,与刘虞的儿子刘和,及刘虞的很多部属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。
杀刘虞可谓最大的失计,也正是从这一点可以看出,二杆子公孙瓒做不了成功的军阀。”
道士搔搔脑袋,“公孙瓒为什么要杀刘虞?”
书生叹了一口气,“他杀刘虞,是在刘备离开青州的前一年,亦即初平四年。当时,公孙瓒被袁绍及部将鞠义所败,退到蓟县,与刘虞临近,矛盾尖锐爆发。
刘虞认为公孙瓒穷兵赎武,和袁绍连年作战是对百姓严重的迫害,故而想要节制公孙瓒的行为,公孙瓒大怒,继而变本加厉的掠夺百姓。
刘虞决定率兵攻打公孙瓒,当时,公孙瓒部曲放散在外,仓促欲从东城逃走,刘虞却是迂腐的人,士兵不习战,又下军令不准骚扰百姓,不许损害民居,导致久攻不下。
公孙瓒于是招募精兵数百人,顺着风势放火,趁势杀入刘虞兵营,刘虞大败。刘虞与他的部下往北逃到居庸县。
公孙瓒三天就攻破了居庸城,活捉刘虞及其妻子儿女回到蓟县。此时董卓已死,献帝派使者段训给刘虞增加封地,令其督统六州,升迁公孙瓒为前将军,封易侯。
公孙瓒胁迫段训与他合作,伪造皇帝诏书,说刘虞与袁绍合谋僭位,将刘虞斩首。
公孙瓒等待段训来了以后,才把刘虞杀害,因为刘虞本是他的长官,背一个杀长官的名不好,但毕竟纸包不住火,杀长官的事实,他怎么样也掩盖不了。”
员外神色不变,“后果很严重么?”
书生点了点头,“当然很严重,表面上得到了整个幽州,实则失尽人心。刘虞素有威望,本被野心家袁绍想谋立为帝,刘虞抵死不从,声望更高。
现在却被二杆子公孙瓒杀害,这一下全河北不愿跟公孙瓒的人,不管喜不喜欢,全都投到袁绍麾下,反推公孙瓒。
刘虞的部属们公推阎柔为领袖,号召汉人与胡人,集合了几万兵马,与刘和的一支力量配合。
袁绍也派了大将鞠义,率领几万兵,参加这讨伐公孙瓒的联军,一举而斩杀了公孙瓒的渔阳郡太守邹丹。
渔阳郡以外,代郡、广阳郡、上谷郡、右北平郡,各地纷纷起事,杀了公孙瓒所任命的官吏,响应刘和、阎柔与鞠义所统率的联军。
兴平二年,也就是公元195年,袁绍在鲍丘取得决定性胜利,杀了公孙瓒精兵两万,公孙瓒退到易京。”
道士好奇心起,“易京是什么地方?是不是现在的望京?”
书生不满地哼了一声,“别跟我提棒子。易京在今天河北雄县西北,是公孙瓒给自己修的乌龟壳,二杆子就是容易走极端,当年遇敌辄先,有进无退,如今采取绝对守势,只知龟缩一团。
他把易京造得十分坚固,城墙之外,有土堑;土堑之外,又有土堑;传说这易京有几十重的土堑。
城墙本身,有六七丈高,公孙瓒与妻妾姊妹所住的楼更高,足足十丈,以铁为门,不设楼梯,公文用绳子系上去。
为保安全,七岁以上男子不得入内,传令都用特别训练的、能够大声喊叫的女人,城内,他储蓄了极多的粮食,据说粮谷有三百万斛。”
员外撇了撇嘴,“如此画地为牢,早晚自取灭亡。”
书生笑意盈盈,“倒也不能小看这种乌龟壳的防守能力,袁绍拔出公孙瓒的外围据点后,足足围困了三年。
终于在建安四年,也就是公元199年三月,通过掘地道到城楼下,毁坏望楼,逐次推进,才攻破易京,公孙瓒放火自杀,死在袁术之后三个月,死在吕布之前三个月。”
道士鼓掌大笑,“痛快!袁绍收拾了公孙瓒,曹操也收拾了吕布,他们二位的官渡之战就要登场了吧?”
书生与员外对视一眼,抚掌大笑,“董道士,明天请我们吃一顿大蓉和,自然有故事下酒······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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